泽村荣纯跑进了黑色迷宫里，一丝光都看不到。他惊慌失措，到处撞墙，头破血流，却不能停下来休息，因为有个怪物在追他。怪物没有形状，泽村也看不到他，只知道他就在离自己很近的后方，如果自己不往前走，马上就会被追上。

出口在哪儿？他一遍一遍地对着黑暗喊叫，可除了偶尔有几双冷淡的眼睛出现在高高的墙壁上之外，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回应的东西。不知道第几次撞在墙上，泽村撑着墙面站起来，手的触感是湿漉漉的，一种粘稠的液体从迷宫的上层流下来，他惊恐地试图用衣角擦拭手掌，但没有任何用处，粘稠的液体越积越多，和手掌融为一体。他回身往后看，看到一个小小的光点，那是枪口上反射的亮光。

“啊啊啊——”

泽村醒了，正午的太阳刺眼得要命，疼痛从眼睛一直传递到手指尖，他踉跄起身，关上窗户拉上窗帘，坐在宿舍的床上发起了呆。他感到一种来自自身的震动，他以为是他的手机响了，低头才发现是自己的手抖得厉害，他重重地用右手抓住左手，像抓住一条想要逃脱的鱼，手背上留下了红痕，却对安抚情绪没起什么作用。

整整半个小时，泽村把头埋在双膝之间，抱着小腿缩在床头，脑海空白一片。一点钟，床头的闹钟响了，提示他再过一会儿下午的课就要开始，但他决定不去上课，而是从床底下拉出了行李箱，胡乱往里面塞了几件衣服，给室友留了张请他帮忙请假的纸条就匆匆出了门。

一个人走在平时熟悉的马路上，泽村不敢抬头，晴朗的天空会放大内心的迷茫，来来去去的冷漠行人像移动的招牌。他发现一个人无助的时候是真的发现不了什么世界的美好的，高中班级群里正在热火朝天地聊着一部最近动画化的少女漫画，是他非常喜欢的作者画的，但现下他非但没有加入其中的想法，甚至觉得烦躁。

手机里唯一的信息来自红组的一个公用号码，告知泽村正式被组织接受，为了奖励他完成任务，往他的账户里打了一笔钱，数目可观。泽村垂下拿着手机的手，终于往天上看了一眼，白色的云朵让他晕眩，电线杆仿佛要倒下来一般，他深深吸了一口气，朝着天空大吼了一声，然后往前飞奔。

路人惊讶的尖叫被甩在身后，水泥墙的残影连在一起，好像泽村梦中的迷宫。等他跑累了，他也忘记了来时的路，转头看到马路对面有一家看起来自己就住不起的酒店，把行李箱一拎走了进去。

泽村拒绝了侍从的帮助，自己到大堂办理入住手续，他在两张银行卡之间犹豫了半天，还是把那张存着生活费的卡交了出去。刷完卡的泽村心在滴血，但打开门的泽村看着华丽的墙纸和灯饰，还有见都没见过的浴缸，心情还是舒畅了片刻，也只是片刻而已。

“就一晚，就一晚，明天再去找别的住处，”泽村自言自语，“总之先保证不要连累到别人。”

“你觉得你躲起来就不会连累到别人了吗？”

“啊！”灯光是很柔和，房间也很温馨，但忽然出现的闯入者并不温柔。泽村的双手被强硬地按在墙上，御幸用脚尖关上了门，然后放开泽村，回身挂上锁。

“你什么时候……”

“一直都在啊，从你像傻瓜一样在街上跑起来开始。”御幸穿了件咖啡色的长款风衣，泽村看着风衣的下摆，步步后退。

“你来干什么？”泽村退到了床边，御幸也不紧不慢地跟到了床边。

“我来杀你啊。”泽村坐倒在床上，下意识地往口袋里摸，除了手机以外并没有可以作为武器的东西。御幸没有理会他的慌乱，双膝跪在床沿，居高临下看着泽村，慢慢地脱掉了外套，叠好放到旁边，腋下枪套里放着那把他常用的克拉克手枪。接着，他俯下身再次压住了泽村的手腕，泽村不相信超能力存在，但现在他就像忽然被附加了多余的重力，身体深深地陷入床铺，手脚都使不上力气。

对了，不是超能力，他无法否认，那是恐惧。

“这么多天没见，我有点想你。”御幸从枪套里拔出枪，枪口抵在他的耳朵后面，而御幸的嘴唇贴着他的另一只耳朵，他的头被夹在冰冷的手枪和温暖的肩膀之间，他闭上眼睛希望哪怕只有一秒可以从这种身不由己的恐惧中逃脱。

御幸用左手支起上身，低头吻泽村，泽村咬紧牙关用所剩无几的力量抗议。枪口离开了耳朵，枪身如同光滑坚硬的蛇身，从颈侧滑到下颌，然后轻轻一抬，逼迫他仰起头。泽村轻呼了一声，御幸就顺理成章地侵入了他的唇齿之间。

“唔……唔……嗯……”失去了生理和心理的主动权，一种可耻的舒适像毒品一样被注入身体，泽村的眼角默默地流下泪来，御幸见了，轻笑了一声，为他擦了擦唇边留下的银丝。

“让我来检查一下，你想不想我。”

“怎么……可能……”

“上面这张嘴说的可不算。”

御幸直起身，用枪口对着泽村的额头，另一只手扯开他的领子，撩起他的衣服，解开他的腰带，褪下他的裤子，把他的双腿往两边分开。见泽村一动不动地盯着枪口，咬着嘴唇颤抖，御幸暂时停下了一切动作，歪着头，面带疑惑地看着他。

“你就这么害怕吗？”他把枪身一转对着自己，“那这个给你。”

泽村一脸不可思议地望着御幸，他仿佛鼓励一般晃了晃枪身，泽村一点一点抬起抖得快没有力气的手臂，努力握住了枪身。

“啊……”

交付了手枪，御幸舔了舔嘴唇，开始专注于爱抚泽村的性器，它很快就在他手里挺立起来，分泌出的体液沾满了御幸长满了茧手。

“看来泽村也很想我，”他望向泽村，抓住泽村举枪的手，“你看，我只是随便一摸你就勃起了，还流了这么多出来，我看今天连润滑剂都不用了。”

“手抖成这样可不行，红组没教过你怎么开枪？里面可只有一颗子弹，要对准这里。”御幸扶着他的手，让枪口顶着自己的额头。泽村紧紧地握着手枪，呼吸又重又快，心脏像要爆炸，他瞪大眼睛，觉得自己的眼角要裂开了。

“啊啊……嗯……”御幸忽然的进入打破了他岌岌可危的身体屏障，枪差点就从他手上掉下去，是御幸帮他扶住了。

“不要……”泽村本能地喊。

“泽村的里面……嗯……还是我熟悉的样子……真让人开心，”御幸架着他的腿亲吻，抬起眼皮望着泽村微笑，“觉得爆头很可怕？那这里也可以。”他一下一下地用自己的性器侵入泽村的后穴，慢慢倾身，让枪口从额头滑到了心口。

“在这里开一枪的话，心跳立刻就会停。”

枪口隔着御幸的衬衫在御幸的心口处上下摩擦，泽村在快感中丧失了正确的触觉，身体的晃动不由自己，亲吻柔软似花瓣掉落，恐惧被欲望冲散了一些，但眼泪没有因此停下来，他已经搞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哭了，只知道御幸让他拿着枪，他就把手指扣得紧紧的。

“啊、啊……啊……嗯……”

“泽村，我快要……”

最后一个亲吻落在泽村的小腿上，他们一起高潮了。侵犯了他的男人从他身上站起身，泽村的手也终于松开了，手枪从他身上滑落，与刚才相比，它已经沾上了体温，不再那样冰冷。

“你刚刚丢掉了一个整个红组都求之不得的机会。”他听到御幸在笑，然后拿回了手枪，毫不犹豫地往天花板上开了一枪，当他再次扣动扳机，枪没有了反应。御幸没有骗他，那里面的确只有一枚子弹。

“泽村，你要等死吗？”

这一枪震耳欲聋，似乎把泽村身上的重担也震碎了，他咬着牙迅速坐起来说：“不想……我凭什么要糊里糊涂死！”

“那就逃，如果你能从我这里逃走，就能从任何人那里逃走，”御幸从小腿的绑带上抽了把小刀扔给泽村，没有再笑，“快点！”

 

泽村从那家花了他一个月生活费的酒店里逃出来，御幸留了时间给他穿衣服，他还什么都没明白，但手脚忽然有了力气，不管发生什么，活下去是他作为普通人的权利，他还有朋友，还有棒球，还有……

城市还是泽村梦中的迷宫，他拿着唯一的武器到处徘徊，寻找合适的地方躲避，从人挤人的商业大厦到充满了欢声笑语的学校门口，从晚班公交到列车站，他都不知道东京那么大，而这可能只是东京的一个角落。

夜色完全降临之前，他冲进了一处废弃的空地，泡沫经济破碎的时代，有些地方会躺着这样废弃的工地，投资者早早寻了短见，政府也无力处理。最后剩下暗红色钢筋交错的奇怪空间，成了摄影爱好者的天堂。

“是伏击的好地方。”御幸站在空荡荡的一楼自言自语，电梯早就没电了，他顺着没有护栏的阶梯一步一步往上走，鞋底敲击阶梯，一声一声，有节奏的回响互相碰撞，泽村的脚步声刚刚消失在了某一处。

天色越来越暗，但还没有全黑，这种时候的光线最容易干扰视觉，对躲在暗处的人来说的确是一个有利因素。所以，泽村从柱子后面扑出来时，御幸毫不意外，他的刀在离自己肩膀几厘米的地方停住了，御幸拽着他的手腕把他扔了出去，泽村在地上打了两个滚，迅速站起来，喘着气抹了一把脸上的灰。

“刀要对准要害。”

“嘁！”泽村做出防御的姿势，御幸举起重新装好子弹的手枪对准了他。僵持了几秒，泽村忽然往边上一跳，子弹擦着他的小腿嵌入水泥地，他再次冲上来用小刀对准了御幸的腹部，御幸侧身躲过，抓住他的上臂往前一带，泽村跌跌撞撞地向前跨了几步，但没有摔倒。他找准了一根柱子躲过去，再次隐藏了自己，御幸的第二颗子弹在耳边炸开，他捂住口鼻，眯着眼睛看到石灰四散。

“泽村！事不过三！”

泽村躲在柱子后面往后退，但再往后就是那段没有护栏的台阶，一脚踩空他只能往下掉，没有任何缓冲带。他朝身后的深渊看了一眼，御幸就在这个瞬间越过了柱子，拦在了他面前，即使外行如泽村也知道御幸不会有破绽给他利用，他还有最后一个选择，他投了个直球。

泽村干脆地往后踏出了半步，他看到御幸眼中的光晃动了一下，一步一跃到了他面前，稳稳地抱住了他的腰，把他从深渊边缘拉回来。于此同时，他朝着阶梯下方的某一个地方开了一枪。

“砰——”

有什么东西从阶梯上掉了下去，御幸知道那是一具人类的尸体。泽村喘着气伏在御幸的肩膀上，月亮不知何时已经披着云层出现在了天际，风安静下来，这场追逐战终于结束了。

“这么笃定我会救你？”御幸放开了泽村，站在月光照亮的那一小块水泥地上，头发上如同被霜雪覆盖。

“我相信你！”

“说谎。”

“哈……哈……我试着……相信了你一次。”泽村满身是灰，几乎要坐倒在地上，但他怕一坐下去就起不来了。

“这句话倒是很有说服力。”

“你……又为什么……把枪给我，不怕我真的开枪吗？”

“呵，因为我……”御幸低头笑了一下，“相信你。”

说完御幸又往上抛了一下枪，枪身在月光下转了个芭蕾舞式的圈，完美地回到他的手中。他把武器放回腋下枪套，摊了摊手说：“看来我们都赌赢了。”

泽村不说话，也许是月光带来的错觉，他觉得御幸的笑容里有一些令人悲伤的成分，他实在分辨不出，这对他来说太难了。

 

“这个人为什么跟着我？”泽村跟在御幸身后下了楼，躺在地上的是个身材高大的男人，御幸挡在泽村面前挡住了尸体，蹲下身拿走了跟踪者手上的枪。

“不管为什么，至少现在我们知道真正的凶手了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是他？”

“红组没什么规矩，唯一的规矩就是谁负责的事情要做到最后，除非死了，”御幸盖住了死者的眼睛，喃喃地补充了一句，“到了下面告诉你杀的那个人，谢谢他这几年的照顾。”

“御幸……”

“回去以后，别忘了告诉你们老大你差点被我杀了，能从我手上逃走可是一件值得炫耀的事。”御幸站起来笑了笑，却没有回头看泽村，他把死者身上的枪放进了另一边的枪套里。

“所以你早就认为我不是凶手？”

“嗯。”御幸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。

“你也不是为了私仇才来找我……”

“不要在不合适的时候变聪明。”御幸按了按自己的胳膊，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。

“红组处理了一个自己人，你们却要除掉我？为什么他们要把这件事嫁祸到我身上，他们知道你们会派人来杀真正的凶手？”

“泽村。”

“你……为什么要帮我？”

“你不需要知道……”

“我想知道！”他扯住了御幸的衣袖，也不在乎他身上浓浓的血腥味了，只是一激动就会哭起来的特质还是没有变。

“我想知道……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你的事！”泽村豁出去一般抓住了御幸的手，“我希望自己能相信你！”

“为什么？”

“我……”御幸平淡的一问就问倒了泽村，但是他没有马上泄气，“我不知道……但我就是想！”

“行了，我明白了。”御幸撇过头把他推开了一点，泽村这才发现自己都快碰到对方鼻尖了，也不知为何顿时没了气势，在御幸的催促下乖乖躲到角落里。他奇怪地看着御幸把枪口放在自己的胳膊上，等他反应过来，最后一颗子弹擦伤了御幸的胳膊。

“御幸！？”

“你得马上去个地方，”御幸捂着手臂径自说，“你伤得太轻了，糊弄不了他们。”

“要怎么……”

“不会让你真的受伤的，你的手不是用来杀人的，也不是用来受伤的。”

是用来打棒球的。

       那天晚上御幸说的最后一句话，泽村再也没有忘记过。